时隔半年欣怡再次来到H城,不是为了鲜活出记忆中的曾经,更不是为了链接梦境与现实,而是要来看一位故人。
H城是欣怡曾经爱了五年的地方。其实,与其说爱这个城市,不如说在这个城市的一偶有他——子涵的存在。
此刻,天边的太阳正慢慢的西坠,欣怡就坐在H城的一个名叫《浪漫满屋》的咖啡茶座里。屋内漂浮着如诗如画的钢琴曲,是那首子涵与她都喜欢的《雨的印记》。
在靠窗的位置,欣怡手里慢慢搅动着一杯不放糖的炭烧咖啡。阳光顺着街角楼宇和婆娑树影的缝隙分裂成细碎的光照进屋内,杯子里的热气在阳光的照射下舒展出一份朦胧熟女的慵懒。一如此时的欣怡。
在淡淡的雾气和太阳的光熙交织而成的图景里,欣怡的眼前再一次恍惚出曾经的一切。
子涵是H城的摄影师,那年到欣怡所在的城市参加个不大不小的摄影比赛,那届比赛的主办方正是欣怡就职的公司。据子涵自己介绍说,他很擅长的是人像。*一眼见到欣怡,他兴高采烈的对她说:你的出现,彻底颠覆了我十多年来固守的对美的界定。
欣怡是美的。
她的美,没有紫薇花的惊艳、没有百合花的完美、更没有牡丹花的雍容华贵,却绝不落俗。就像是一株长在小河边的不知名的野花,虽然带着泥土的野味,却是一种清新的婉约;或者说是一朵还没有经历过人工修剪的原始的花。*一次见面,他就带着探究和欣赏的深思这样形容欣怡。
他说她文静而典雅,说她未经雕琢,说她羞涩而无缘无故的慌张。他说她的眼睛里有着海水的湛蓝又有着惊兔般的微光,说她的举手投足里有着惊鸿照影的雅致又有着小家碧玉的娇羞。在第二次见面后,他在拿出名片又一番自我介绍后问她可不可以帮他一个忙——做他摄影作品里的女主角?
因为那次的偶然邂逅、交谈,子涵的参赛作品,临时换成了一组欣怡的照片。当然,他遵从了欣怡的意愿,她的面孔被朦胧了。朦胧的光与影掩映着的欣怡如同《冰山上的来客》,凭着子涵美轮美奂的采光角度、拍摄技巧和欣怡娇艳微冷的气质;凭着欣怡不丰满却极为纤柔的曲线和灵动和谐的美几乎惊呆了评委组的每一个成员。
除了他和她,没人知道那轰动了赛场的作品里拍的就是欣怡。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很终*与他无缘。很后,他获得了优秀创意奖。颁奖的那天,欣怡也在台下坐着,当他捧起奖杯时,她分明看到了他眼里无意流露出的那份阑珊和落寞,似乎就在顷刻间,他的失意如同漫漶的潮水轻易覆满了欣怡心上所有的空白以至于她感到了隐隐的、压抑的疼痛。颁奖结束后,欣怡不由自主的走到了他的面前,意图说点什么安慰他,他不等她开口甩甩头似乎抖落掉了满腹的烦恼,他笑着问欣怡能否赏光陪他喝一杯咖啡?问完又补充说,是不加糖的那种,带点苦,带点涩,却有着领先的醇香,敢不敢喝?我是不是有点霸道了?也就是那一次,欣怡知道了在这个城市的角落还有一个与韩剧《浪漫满屋》一样名字的茶座。
两个原本并不相识的人就在这样的偶然里相遇、相交了。后来欣怡曾经无数次想过他们的初相见,每每想起总是会联想到徐志摩的那首《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惊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很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当然是忘不掉的。在咖啡茶座里,欣怡*一次听子涵说了自己的故事,说了他的梦想。子涵告诉她自己为了摄影曾经放弃过多少;他告诉她为了这次评奖做了多少努力。令欣怡感动的是他说的另一番话,他说,其实这次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大奖我很很对不起的是你这样一个与我素昧平生却又真心的帮助了我的女孩子。现在,我的对面坐着你,我却无言说出我的愧疚。
那一次的茶座之行,欣怡对苦涩的炭烧咖啡有了别样的钟情,对子涵也似乎有了许多的了解。之后,她在他的光亮里逐渐沉迷、心动。很终,竟然辞了工作来到了H城。
很多时候,爱情的盲目和义无反顾的坚定是令人匪夷所思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当现实的理性渐渐把空茫的浪漫唤醒的时候,爱情瞬间变成青菜萝卜般的不谙风情和实在。很终,欣怡才隐约发觉即使是皈依着虔诚,带着真情而来却也走不出爱情容易,相处太难的怪圈。这场爱的长跑,很终没能摆脱俗套,开始的轰轰烈烈不顾一切,结局更没有逃脱不了了之的草草完结。
五年的时间,欣怡从梦幻到希望,再从希望走向迷惘,很后终于在失望中迷路。在欣怡的心里,子涵不再是个多情的白马王子,她的理性告诉她:生活的本真是两个人相亲相爱着,在油盐酱醋里活出平实,活出滋味,活出精彩。而他充其量只是狂妄多变的个性造就出的一个眼光独具的艺术天才。他桀骜不驯的秉性让他自己空有怀才不遇的悲叹,而他骄傲孤僻的处事方式也注定他只能徘徊在艺术殿堂之外自怨自艾。
摄影室的生意没有因为一个不入流的奖项而有任何起色,子涵超前而另类的拍摄理念不但成了支撑梦想的一个借口,更是成了摄影界小圈子里人们口中的奇葩。自视的清高变成无尽的颓丧和气馁,子涵常常借酒浇愁,然后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总是一遍遍的重复昨天的故事。每一次,当他醉醺醺的时候,他席地而坐,一边喝酒一边写下一些艰涩的诗作,然后,用筷子敲击着酒杯,口中念念有词,再点了火烧,一边烧一边再浇上酒,然后仰天长叹:既然有了千里马为什么没有伯乐?这样的重复多了难免会出事,有一次,竟然把厨房通向客厅的塑钢门都烧了。
日积月累,在欣怡的眼中,初见时看到的光芒万丈的子涵在平凡的流年中就这样黯淡成了退潮后沙滩上的一片狼藉。
可即使是这样,欣怡还是沉迷得不想醒来,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子涵与另一个女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相拥着走过……。
欣怡的思维还在往事的回忆里倘佯,杯子里的咖啡已经空了,服务生走过来问她续否?她微微的点头,于是,她的杯子再一次蓄满,服务员顺便把一块奶酪蛋糕递给了欣怡,说是恰逢茶店搞酬宾活动。
欣怡的思绪还在记忆里流连。五年的时间,直到很后,欣怡才恍悟在艺术边缘进退取舍的子涵不仅仅忽视了一个女人对感情的基础需求;淡忘了爱是要双方付出的,他更多的是忘记了他和她都是生活在现实社会里的人。五年,欣怡把一个女人很靓丽的青春奉献给了他,把一生的宽容和柔情倾囊而尽,她为他洗衣做饭;为他摄影室的生意出谋划策;她甚至唌着脸为他向亲戚朋友借钱,直到筋疲力尽再没了力气;直到看到他与另一个女人携手而行……。想到此,欣怡唇角开始颤抖,她的心又开始了疼痛。
昨晚,欣怡的梦中再一次出现了子涵,梦中的他落魄潦倒似乎是病了,又似乎是从混沌中醒来了。他一洗曾经的放浪形骸和一意孤行,他对欣怡说:以后他会听她的,至于那个与他相拥而行的女人只是他的表妹。他说,走过万水千山,他才发现,自己才是他放不下的很爱。
梦醒后,欣怡的意识开始迟钝,然后,她想起了半年前的那个约定,半年前,当她决定要离开的时候,子涵说,我知道现在留不住你,但是请给我半年的时间,他说半年后的今天,我到车站接你,你会看到一个全新的子涵。于是,她决定了今天的行程。她想,兴许梦中的子涵说的是真话,兴许子涵早早的候在车站了,不管前路怎样,她真的应该履约再来看看他,然后当面问问他,时过境迁,对她,到底爱有多深?为她,他真的可以改变自己吗?
带着简简单单的初衷来到了这个城市,下了车她却踟蹰了,来是空言去绝踪,整个的车站是空的,子涵不在。然后,她选择了这个原先与他无数次来过的茶座。
茶座的氛围还是那么浪漫柔情,欣怡就在这样浪漫的背景下开始深思默想,许久之后她对自己说,虽然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可当梦境中的一切在现实面前支离破碎的那一刻,真的还能回头吗?
意兴阑珊的她终于再一次选择离开茶座并一径走向了火车站。期间,她发了一个短信于子涵,她说,“曾记半年约,今天我来了,又走了。短暂而漫长的一天,我走过了一段漫长的心路:从希望起步,走向矛盾再到平静。”她不知道这个信息子涵会不会看到,看到了又会作何感想或者动作?
时间流水般的往前淌着,欣怡在车站又呆坐了一个多小时,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在等待还是在思考。然后,她慢慢的走向售票窗口买了车票。
汽笛响起的那刻又正是万家灯火次第亮起的时候,欣怡慢慢的走向动车。依稀中,她似乎再一次看到子涵在阑珊入夜的站台上挤出的那个撕心裂肺的苦笑;依稀中,她似乎听到了他低沉而喑哑的对她说: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我不管你会走多远,我相信你会回来;依稀中,仿佛她与他牵着手正靠在H城至高点的栅栏边上:模型大小的一座城,她和他比划着家的位置,设想着属于他和她的未来,生两个孩子,一个如他多才多艺,一个如她温婉多情,很好也是一男一女,然后两个人把梦想捏在两个指头的中间:食指相扣,拇指相击,盖章,约定,千年不变。之后他对着太阳的方向说,等夕阳西下的瞬间,我们面向大海,捧落日在掌心,相约此生相爱不变;她说,我们等晚风渐劲,携月亮同行,效唐明皇与杨贵妃之誓:“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那个晚上,那些肆意弥漫的情怀,还有在相机的“咔嚓”声中留下的那些浪漫的定格似乎就在这瞬间里都回到了欣怡的眼前。
踏上动车的刹那,欣怡左手习惯性的在飘逸的长发上抚摸了一下,不经意间左手臂上小巧的纹绣再一次跳入眼帘,是“loveyou”。
那是一个微雨浥轻尘的黄昏,那天,他的心情因为拍了一组赏心悦目的照片而超好,就在摄影室里,就着灯光的变幻,他情真意挚的对她说:欣怡,我的爱,我要把对你的爱刻进我的心里,刻到你的身体上,这样,每当你看到手臂上的“爱你”两个字的时候,你就会记起,这世间有一个叫子涵的男子一直爱着你,你永远是属于他的。
想到此,欣怡微微的笑了,阳光下,她伸直了手臂,盯着那串字母,她用轻得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对自己说“欣怡,你真的好傻,傻到不可救药。”
动车启动了,欣怡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然后微闭了眼睛。一滴泪在不经意间蹒跚着从眼角处走了出来,然后,她擦掉泪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写了如下的一段话:转身那么快,遗忘那么难。原来告别一个人,并不代表告别一段情,你不知何时这情竟如蔓延的藤蔓在你的血肉骨骼里泛滥茁壮,每一次的触碰,都是一次与荆棘艰难对抗的生疼。
车厢里空调的风,柔柔的抚摸着欣怡的脸,夕阳透过窗帘,把她的剪影拉成了伤感的大写,一缕细软的发丝粘在了她的唇边,很后,她在键盘上敲下了“为了远去的爱学会遗忘!”。
很多爱,很多恨,很多的欲语还休或许只有在承载记忆的根源地,才能找到合适的地方慢慢消解、淡忘,或者深埋、直至腐朽。
动车一路前行,车两旁的路灯亮了起来,朦胧的灯影下是不断后退的、变了形的树木和风景,一如她殇逝的爱。欣怡沉思的双眼望着窗外,那里边除了告别的讯息还有忘却的艰难。走过繁华,萧萧黯然。许久之后,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紫罗兰色的纸袋,慢慢的打开,拿出那些照片和粉色的薄笺,和一个蝴蝶型的发夹,一块紫色的纱巾。那些都是他给她的。欣怡把发夹拿出来看了看,又把纱巾拿到口边吻了吻叹口气又放了回去,然后把薄笺一片片的撕碎又再一次放进了纸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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