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校旧事
我小学是在梅花学校读的。这是一所村小学,附近的村庄叫梅花村,刚听这名字,人们可能会幻想,这是一个梅花漫山遍野开放的地方。我小时候,也这样认为。为此,我走遍了村里的角角落落,那些成片的,春天长满紫云英,夏天漫布水稻的农田里,是没有梅花的;那些杂草丛生的水渠,也没有梅花;那些种着成排桑树的坡地,更没有梅花。这个南方的小村落,只有一些低矫的草房,几株春来绿冬来枯的柳树,却实实在在叫梅花村。这不稀奇,我历经世事后,看到介绍风景名胜的旅游册子上,说的大瀑布,只有几股河水,稀稀拉拉地流,看到“天涯海角”只是一块大石头时,心里还是默认了“梅花村没梅花”这个事实。
学校建在村子很中心的位置,四周都是农田,人烟稀少。学校周围有三条道路直达,都是人们用脚板踩出来的土路,春天雨多,道路泥泞,有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深潭,独轮车都能陷进去。夏天,晴得太久,路被太阳晒得很干,一路过去,尘土飞扬。路的两旁,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水田,照例有水渠。年幼时我有点调皮,经常在水渠边上来来回回地走,有一次,雨后初晴,地还很滑,我摔进渠里,带一身泥巴回家,迎来母亲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也不敢回嘴,默默将脏衣服洗好晾干。
进了学校,便不得如此放肆。学校的房子里四合院,南面朝阳,是教室,老师的办公室,也设在这里。东边是老师宿舍,住的人不多,学校的老师大多由有点文化的村民担任,他们白天教书,晚上还要去地里干活,因此,宿舍的利用率不高。只有我的小姑姑,当年是读了师范后,回农村做教员的,便脱离了农民的身份,由此,长住在学校。她的宿舍,干干净净,一推开门,便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房间内,一张单人床靠墙摆放,床头有个书柜,摆满了大大小小的书,有一本《上下五千年》,我特别喜欢看。只要有空,我就钻进她的宿舍,抓着那本书看,读到上课铃响,匆匆将书塞回原处,跑回教室上课。
那书里有个故事叫“一鸣惊人”,我到现在还记得。说是有个王,继位后除了吃喝玩乐,啥事不干,这样一过就是三年。一个臣子实在看不下去,就对王讲了一个故事,说是某座名山上有只鸟,不飞不鸣已三年,不知这只鸟叫什么?王说,这鸟不飞不鸣,是在积蓄力气,将来能一飞冲天,一鸣惊人。后来,那个王,果然成就了一番事业。我对这个故事很着迷,反反复复地看,想着将来,自己也要一鸣惊人。但经历一番世事后,便知道故事当不得真。
去了学校,便学了许多规矩。知道了上课要认真听讲,下课才能去厕所。即使上课憋不住,也要举手报告,老师同意后才能去。一年级的老师姓刘,时年大概四十多岁,在学校以严厉俱称。她爱让学生抄生字,一抄就是三十遍,写得我们叫苦不迭,但也不能叫出声来,若是让她听见,抓起讲台上的戒尺就让那孩子站教室后面去。
刘老师上课,从来不让下课。上午四节语文课,从早上8点上到中午,中间偶尔放我们去上个厕所。
班上有个女生叫陈小佳,胆子小,平时说话秀秀气气,上课也从来不举手发言。有一回,刘老师忘记叫大家去上厕所了,其他同学都先后举手去了,只有她,一直默默忍着,忍着忍着,就忍不住了,裤裆一热,一泡尿全拉在裤子里。
陈小佳的父亲,叫陈大坝,是靠给人拉板车过活的。农忙时节,大家打了稻子,搬不回去,就叫他用板车拉回去,付一点钱工钱。这个活靠力气吃饭,赚的也不多。一家五张嘴要吃饭,三个孩子的学费,田里地里的种子农药化肥,样样要钱,加上陈小佳的母亲生了三个女儿,被村人瞧不起。这个地方,重男轻女很厉害,若是哪家没有生儿子,是要被欺负的。为了这些事,陈大坝经常和人吵架,吵了之后,叫他拉板车的人就少了,赚的就更少了,因此,陈大坝过得并不快活,生活的不如意,让他脾气暴躁。陈小佳拉裤子后,陈大坝觉得觉得刘老师害得孩子将尿拉在裤子上。他将刘老师堵在回家的路上,到底是面对老师,还是克制了一下脾气,没有动手,只将老师骂了一顿。
从那之后,刘老师依旧不让我们按时下课,只是隔不了多久,就会问一句:“谁要上厕所?快去。陈小佳,你要不要上?要上就快去。”陈小佳慌慌张张从座位上站起来,跑了出去。那以后,倒没见过陈小佳尿裤子。
冬天,天气寒得很。屋檐下,挂了很多长长的冰棱,亮晶晶的,煞是有趣。调皮的同学,不停地往上蹦,伸手抓到一枝冰棱,就塞进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上课的时候,教室冷得像冰窖,我们坐在座位上,不敢跺脚,任着寒气漫过脚踝,四肢,一直没过头顶。这时候,刘老师倒不叫我们抄生字了,她跑到学校的厨房,讨一些柴火,在教室里生火,所有的同学,按组烤火,一只只或白或黑或乌紫色(生了冻疮)的手,在火堆上伸伸缩缩,火光照在大家的脸上,红通通的。校长知道后,跑来制止,说这样不行,没有这个先例。刘老师低声说:“那就从我这个班做起呗。”
同学里有个叫陈映兰的,家里距离学校很远,中午没人送午饭,每天都是带饭来学校,冬天亦是如此。陈映兰家里倒也不是没人送,只是没人给她送。她的亲生母亲很早就死了,她的父亲又娶了一回亲,她就有了一个后妈。后妈带了一个男孩过来,比她小一岁,也在梅花学校读书,不过读的是“幼儿班”。后妈怕这个儿子饿着,每天一到中午十一点半,准时将饭送到学校来,只是没有陈映兰的份。早晨,她用一只外表斑斑驳驳的铝盒子,把米饭和青菜盛在一起,到中午时,饭已经冻得硬梆梆的,她依旧往嘴里塞。刘老师看到后,抄起饭盒,就去了食堂。食堂的教师灶,一到冬天,会煮一锅芋头汤,扔几片芹菜叶子,热腾腾香喷喷。刘老师抄起菜勺,舀一些芋头汤放在陈映兰的铝盒子里,有时候,还把自己碗里的几块肥肉夹到铝盒子里,再端回来给陈映兰。有几回,我看到陈映兰在吃饭的时候,边吃边擦眼睛。
我在那里读了六年书,毕业后,就和那些小学同学失去了联系。前年,有小学同学建了一个群,大家在群里叽叽喳喳地聊,聊到刘老师时,说到她的严厉,依旧心有余悸,但没人恨她。只说老师当年也不容易,那年月,正是将民办教师清理出教师队伍的时候,如果不想被清退,只能在教学上做出点成绩。刘老师一直是民办教师,在这个学校教了三十多年书,兢兢业业,除了教书,她也不会做其他营生。她教的是语文,除了让孩子们多读多写,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说到这,群里就噤了声。过了一阵,有人问刘老师现在怎么样了?住在她家附近的同学说,死了好多年了。有一年冬天,她一直咳嗽,以为是感冒了,也没去医院检查。其实是舍不得钱,那时候,她已经没书可教了,家里就靠她老公一个人赚钱,她老公在中学教书,也没什么钱。等天气热了起来后,她咳得更厉害了,人也慢慢瘦了下去,再去看时,说是肺部长了东西,没法治了,没几个月就去世了。
这一回,群里是真的噤了声,再也没人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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