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成：立柜的故事

文/张建成

同学的闺女要结婚，请我去帮忙，就是看新房、试菜、送亲。婚前要到男方家看新房大小，购置的家具是否合女方家心意，然后到饭店吃一个满嘴流油，一边吃，一边挑剔饭菜是否荤素搭配合理，对不对口味等等，让男方按女方家意思改进。结婚那天再把新娘风风光光送入洞房，这样才能显出女方家有能耐人，婚后新娘不受欺负。这是我们冀南一带送亲风俗习惯。

现在城里孩子结婚没有这么多讲究，也就是走个形式，应个景，几个人喝的醉醺醺回来，给女方家说一声：不错，是新房，三室两厅。家具齐全，而且高档，饭店饭菜可口，荤素搭配合理，一切挺好。然后再说几句吉利话，让女方家听得满意高兴就行。等两天送闺女举行结婚仪式就算大功告成。你想，现在年轻人都是自由恋爱，从定亲，买婚房，购买家具，哪一件事情不都是遂女孩的心意。我们这些长辈别说挑毛病，一些高档电器见都没见过，还挑啥毛病。

这一天，我按照预订日子到男方家看洞房，看家具，试菜。都是在一个城市居住，一个城东，一个城西，从女方家乘车一个钟点就到。新房在一个高档小区，三室两厅。宽敞的房间，雪白的墙面，一套能照出人影的红木家具摆放的错落有致，特别是两个衣柜显得小巧玲珑，超凡脱俗。大家在洞房里转悠了一圈，嘴里啧啧称赞着洞房合适，家具质量不错，说着一些中听话。男方家管事见大家满意就开玩笑催促说：“回去添句好话啊。走吧，到饭点了，该去饭店试菜啦。”于是大家就朝外走。不过走在后面的我还是不放心，忍不住伸手摸一摸衣柜，感到靠墙摆放的衣柜很结实，这才放心踏实走出婚房去饭店试菜。

我摸衣柜结实不结实是有缘故的。衣柜在农村叫立柜，在城市叫衣柜。衣柜是城市新娘挂衣服用的，立柜是农村新娘存放棉被褥用的。小叔那年结婚就因为立柜闹过一场笑话。话说六七十年代农村日子渐渐好过起来，但是和现在日子比还是显得很寒酸，差距不是一句话就能形容出来的。小叔初中毕业去学徒，学的是木匠手艺。小叔人聪明，机灵。学徒出师就单干，挣的钱都交给爷爷、奶奶攒着，村里人都说小叔孝顺，懂得过日子，以后有出息。眼看小叔年近二十岁，就有媒人说亲。说的闺女是十几里路外李家庄人，闺女长得水灵，秀气，两人见面后来往几次都满意，于是双方大人一拍即合就送彩礼定了亲。结婚日子选在农历腊月二十六，不过女方家条件是要住新房。还有不到一年时间，爷爷、奶奶就满口答应下来，开春农闲季节就请人把老房翻盖一新。小叔是木匠，开始自己动手打木床，箱子，桌子一些在农村时兴家具。托人购买自行车，缝纫机。为了达到女方家满意，爷爷把家里多年攒的钱花完后，又出去借了一千多元钱办喜事用。爷爷、奶奶这么办为的就是让小叔早日成家，老两口也就没有了心事。一切准备妥当后，将近年关女方家要来人看洞房，家具，试菜。没有想到来前托媒人捎话说家具要再添一件立柜。那时候，农村结婚还不时兴立柜，都是准备木床，箱子，桌子一类家俱。条件差的家庭还都是砖盘的土炕。小叔认为自己准备够好的啦，立柜那是城里人结婚用的，就没有想到打立柜，何况家里木料已经用完。小叔问媒人怎么回事，媒人只好说实话，原来小叔未来丈母娘陪闺女去县城置办嫁妆，路过家具店看见里面有立柜，觉得挺稀罕，就走进去看。尤其是立柜一扇门镶有水银水印镜子照的人影清清楚楚，母女两人喜爱得不得了。心想婚前不要立柜，婚后就没有人管啦。于是，母女两人一热头脑，就托媒人传话，说要额外添置一件立柜。这一下小叔做了难。小叔是木匠，知道买一个立柜得花二三百元钱，能顶城里人半年工资，更别说是庄稼人一年多土里刨食的收入啦。因此，不愿让爷爷再去看人脸色借钱，何况，村里家家户户生活都紧张，谁手里也没有多余钱。自己做立柜时间已经来不及，女方家隔天就要来人。小叔心眼多，活泛，看见爷爷奶奶面有难色，就问媒人在县城那家店看见的立柜，啥样式，问清楚就满口答应去买立柜。媒人走后小叔骑上自行车就进了县城，找到家具店，看清楚立柜尺寸大小，颜色，然后找到玻璃店买了一块水银玻璃，用布单裹住往后背一背就回了村。小叔回到家连夜赶做立柜，木料是拆房时剩下的几根旧木头撑子。一夜之间就做好立柜，镶上水银玻璃，天一亮打底色，刷透明漆，一个和家俱店一模一样立柜就摆放到洞房床边，不过立柜质量好歹就小叔一个人心里有数。

结婚前，我跟着父母回到老家参加小叔婚礼，分派我的活是看守立柜。小叔吩咐说：立柜只能让人看，不能让人摸，要是有人摸立柜就说油漆没有干，一摸就是一个手印，听明白没有？小叔话说的很认真，眼睛狡黠地望着我，我也就认真答应了小叔的要求。隔天女方家来人，我们家我父亲，小叔，村长作陪。来人先是站在院里看新房，房是红砖到顶五间崭新平房，院墙是新土坯垒成。那时候，农村还都是半土半砖房，来人看后十分满意。在父亲，小叔，村长陪同下说说笑笑走进洞房。洞房中间已经摆好一张四方木桌，桌上放着糖，瓜子，香烟。来人在洞房里转悠，看了摆设后没有说什么额外话，就是对立柜感兴趣。几个人站在水银镜子前上下打量，这个立柜又宽也高，在简单家具中如同鹤立鸡群，给洞房增加了不少光彩。我急忙从板凳上站起身手臂伸展护住立柜，防止来人走近伸手去摸。小叔赶紧上前殷勤递烟，劝人入座。已经中午时分，来人有些饿了，也挑不出其它啥毛病，而且看见有立柜也就放了心。这时候厨师开始往桌上端菜，于是来人高高兴兴入了座。

三天后,是小叔大喜日子，婚礼场面办的喜庆热闹。虽然是隆冬季节，但是院里七八桌酒席上的来客，陪客都喝了个昏天黑地。下午送亲队伍要走，十几个年轻人趁着酒劲要闹洞房。农村规矩，新婚头三天辈分无大小，不闹不热闹。当时洞房里只有我和新娘，不，应该改口叫婶婶。我坐在板凳上看守立柜，婶婶起身送娘家姐妹走。她娘家姐妹一出门，年轻人一拥而入，嬉嬉哈哈乱打闹。婶婶不好意思往床边躲，一位年轻人伸手拉婶婶胳膊，婶婶不好意思一甩袖子，这位喝的醉醺醺年轻人脚步不稳往后退，没有想到一下碰到坐在木板凳上的我，我们两人和木板凳一同后仰砸向立柜。只听哗啦一声响，水银玻璃脱落掉在地上摔碎啦，我挣扎着爬起来一看，立柜已经东倒西歪要散架，迎面露出一个大窟窿。原来,立柜是几根木撑子做支架，四面是用硬纸被子做的面。婶婶脸上神色先是一愣，裂嘴掉眼泪，随后破涕为笑，一屋子人都乐的哈哈大笑流出了眼泪。从那以后小叔在村里人面前落下话把儿：木匠娶媳妇打立柜，唬弄新人。闹得婶婶抓住小叔话柄，两人以后生活中一生气婶婶就提这件事，一提这件事小叔就哑口无言。婶婶叫他做什么活就做什么活，小叔知道自己做事理亏，说不起硬气话。

那年月,人们日子过得清贫，手里没有多余的钱，过日子都是一块钱恨不得撕成两半花。后来,小叔说他当时想法是：既害怕再借钱买立柜爷爷奶奶做难，自己婚后还债日子不好过，又害怕达不到女方家满意拖延婚期。眼看女方家就要来人看洞房，家具，试菜，因此,小叔动了歪心眼，才出此下策做了一个假立柜应付结婚场面。他真正的想法是以后条件好了，还清借钱，手头富裕了再给婶婶打一个真正的立柜。俗话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也是被逼急眼没有办法的办法。

你看现在孩子们似在天堂上生活，结婚连房子带家具加上婚礼费用，动辄就是上百万元钱，主家都能出得起。这说明中华沃土上人们经过几十年改革后，日子好过了，生活质量有了质的巨变。一句话；现在人的生活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但是想起小叔造假立柜的事情，试菜前我还是忍不住伸手摸衣柜，所以就发生了摸衣柜看结实不结实那一幕。

好了，立柜的故事就说到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