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落雪早已经将大山封锁。老人安静的偎在炕上,一罐草药煮着入夜前的时间。院子里四处逃避的风,带不走,也带不来一点点消息。老人从枕边拿出一个破旧的布包,岁月的沉淀裹在上面,原本绵软的布巾有几份厚重。老人时不时地看看窗外,再看看它,慎怕卷帘的冷风带走这里的一切。
小屋外,才旦磕了磕粘在脚上的雪,他还没进门,就能听得见粗壮的喘息。他一边靠近几乎要熄灭的炉火,一边使劲拍打着冬帽上的积雪。
“听不到消息,我看这样的雪天是回不来了。”才旦不开心地抱怨着。
“咳——咳——你少说两句。”老人在一边阻拦。
草药味弥漫在昏暗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才旦赶紧把草药清了出来盛在碗里。老人接过不多的一点药汁,发抖着喝了下去,一只粗大的手下意识地在炕桌上摸来摸去。
才旦说:“喝了快十付了,不见好转,不知这药是从哪儿弄的。”
老人用一角枕巾,擦了擦留在胡须和嘴角的药汁,咳嗽声更加厉害了。老人微弱而坚定跟自己说着什么,才旦的眼神几次看了看那个苍老的布包。
暮光,焦急地抹平着白色墙面,雪水消融的像一群野猫,一半以上的雪水又开始结冻……
二
小城的风雪一场接着一场。
马路刚从冰体内出来,油亮刺激着僵硬小城。人们的步子似穿了轮滑,穿梭在一排排企鹅状纷忙里,不停疑问卫衣帽檐和口罩的空隙。焦急,大过了清雪工低头移步的空地。
才让急急忙忙地给孩子做了饭,自己没怎么吃上几口。一条短信“今晚准时上课,切记!”小孩已将用的东西备好。
下了楼梯,肆虐的冷风从各个方向灌了进来,车冰冻成一座冷库。系好安全带,还没来得及发动,手机铃声响了。“阿爸咳血厉害,雪已封山,你若不能来就不来了。”才旦无奈而匆忙地对哥哥说……
路面积压了许多的冰雪,转向灯在街角闪烁着难言的心事,才让的脑海里几乎全是那一条山路。尾后的车笛早已响了两三分钟,但他一声都没有听到,感觉自己突然在深水里扎了一个猛子。眼前是飞舞的雪花和一大束刺眼的光照,他这才踩下油门,车子便驶了出去。
送完孩子。才让在雪地里掉转了半天的车头,来来去去的车灯无法让他迅速回转,只有等待时机。
阿爸的病还没好一些吗?才让在心里默念。记得那年寒假大雪封山时,阿爸徒步来山下接自己回家,当看到他的那一刻,整个人变成了一个雪人,青稞般的面颊冻成了绛红色,晶莹剔透的雪花凝结在阿爸深邃的眼睫上……
电话响起。“哥,你快点,大家伙等你等的黄花菜都凉了。”那头的朋友不停地在催。
时至腊月,小城的团拜一场接着一场,红红火火。朋友之间,亲友之间,同事之间,老同学之间,各种借口、各种理由将大家团聚在一起。八卦、炫富、攀比、K歌、喝酒、换个地方玩手机,也有少许几场带一些温度,但活动主题依然扯不开以上所举各例。
“到了没,你这是牛车呀?哈哈!”电话再次响起。
“来了,来了,两分钟。”他言不由衷地回答着。
走进包厢,浓烈的烟味夹杂着已喝高的胡言乱语,还有各种五颜六色的酒瓶,音箱的分贝大过了在场许多人的年龄,他们像一群嗜血的幽鬼,兴奋、忧郁、呆滞、凌乱,宣泄中眼神孤立、交织、与世无恋。突然,才让感觉自己掉进了不安炼狱,酒精麻醉着这里的每一枚分子乃或是原子,他无法辨认眼前的世界和熟知又陌生的他们。
“装什么装,过来喝酒。”不知谁在一边卖醉。他移到沙发的一角,观察了他们很久,时不时拿起一杯可乐压一压内心的焦虑。
突然,有人大吵:“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十多万的坐一桌?”这个台词像极了微圈里常弹出的诱人小说,似乎有许多情节会立马上演。
才让没有过多的言语,他走到组织者的一侧交了这次的团拜费用,而后悄然离去……
街灯乐烁,雪依然在下。他下意识地裹了裹匆忙出门时随意穿着的衣服。时间已到了接孩子的点。打着车刚要走时,车子被两位美女拦下,浓烈的妆容很配她们此时醉醉的样子。才让摇下车窗,还没给她们解释,其中的一个人,已经拉开车门坐了上来。
“老姐要回家,开车!”他被“绑架”在了车上,另一个也坐了上来。
“哟――!这是哪条街很靓的仔。送我回家陪着过个年呗!”这词加上这腔调,宛如古戏中“醉春楼”的女子,妖艳的可以直接拿去上演。他似乎听不懂这样的调侃,或是一种过分的调戏。
他焦虑地说了声:“在哪个小区,送完了我还有事。”
车子走了没几步,车内一女人就开始疯野似的寻找什么。
“我的口红呢?是两千块买的!”她几乎带着哭腔,醉了的她瞬时变得异常清醒,要他立马停车。下了车,她俩找遍了车上的角角落落,嚷着撕扯着,哭着笑着。没过几分钟,两人在雪地里打了起来,打着打着逛奔向他刚出来的那家酒吧。
才让把车移过路口,只见一个弱小的身影在雪地上张望着来往的车辆,衣服和裤子上粘了许多的泥雪,或许是在哪摔倒了。
他无心看着雪地里的光景,接好孩子回家……
一回到家里,他便忙换了衣物,热了水刚要给孩子冲个热水澡,短信音又响起。
“你孩子今天的作业未打卡。”老师说。手机里的电池一再提示电池电量不足。他找到充电器充了电,忙帮小孩洗漱、打卡、安排睡觉、整理收拾年前纷乱的房屋……
三
大山里。山风吹的院门吱吱作响,才旦熬着一双血红的双眼在阿爸身边守候。粗重的喘息凝固着灯光暗弱的屋子,烧炕里的烟气从不怎么严实的墙缝中一缕一缕的涌出,阿爸时不时地咳血而后催促才旦别再发愣,让他去准备后事。让他去找那些为哥哥买新房和别人借钱记下的帐本,还有分家时村上人参与列出的分家小册子和几个他可能认为是古董的东西。
才旦又熬了一碗药,放至阿爸终日平卧的桌前,摔开门帘走了出去。
雪风在旷夜里撕吼着,似门前山里的野孤,一声声叫的让人心寒心颤。才旦打开手机,想几次拔打哥哥的电话却又收了回去,转去羊棚狠狠的踢了几下分给哥哥的羊。然后,进了库房胡乱的翻找着阿爸安顿的东西,灰尘抖落了一地。
夜似乎很长、很长,没有终结的意思。才旦胡乱翻找库房里的各个箱子,没能找到一页纸张和墨迹。却意外地寻找出了一支竹笛,笛空处被手指磨过的痕迹清晰,色泽深浅不均。那是才旦小时候跟随父亲牧羊时,时常追随在身边的器物,自哥哥上了大学,父亲就再也没有吹起过。才旦也很喜欢小侄儿学习的钢琴,每每有闲暇时光总会和小侄儿视频,听上那么一段曲子,让放牧的生活变的充盈。
才旦拿起竹笛擦了擦,试着吹了一吹。阿爸的干咳声又从屋内传出。
天色逐渐亮起,雪停了好一会儿,一颗暗弱的星子挂在天际。才旦把竹笛放在炕沿上,向炉内添加了些煤块,拿起药灌去冲洗。阿爸裹着一床棉被低头静静地坐着,粗壮的手指撑在额头的皱纹处,每一条纹理都扯的变了形状和深浅,喘息声大过了仅有的一种等待。他时不时的换一换手,似在回忆着什么,又似在展望着什么。期间,专注中没有一声干咳,似乎没有病痛,和平日里常有的睡眠一样。才旦小跑着扫雪、喂羊、提水、煨炕,若大的院子里只有进出内外,忙碌的影子。
当又一付草药熬好时,才旦看到阿爸的头又低了一些,一只手握着竹笛,一行泪挂在绛红色的面颊。
四
一夜落雪,小城到处一片白茫茫。
才让趁孩子还未醒跑了一趟车站。站外涌着一大堆的人群,各种行李、背包堆放在门口,有些人在叫嚷,有些人在抽烟,有些人在吞咽着大饼,警灯闪耀,偶尔也有警笛吹响。远处的群山笼罩在冷雾中,时不时地有雪风吹过。焦急、无奈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他失望而归。
回到家中,孩子已醒。暖气的闷热让人烦躁,孩子面色深红,托着一幅不精神的嘴脸。
“爸爸,我渴。”看着孩子极不舒服的样子,他赶紧量了一下体温,三十九度五。昨夜风寒,他顿时愤恨自己的过失。立马给孩子收拾衣服抱着下楼向医院奔去。
汽笛声慌乱、烦杂。谁都不在乎斑马线,死亡总会带给人掠夺一切的感受,不自觉的恐惧,随时出现在毎一个极其平常地时间,还好没有责怪。
时间在关键时总显得那么单薄,挂号、就诊、取药,医院的走廊塞满了人。等所有的一切就绪,孩子己开始间段昏迷。
连续两天的点滴,小年夜降在这座纷繁、时尚、风驰电掣的小城。他和孩子疲惫的回到家中累瘫在沙发上。
“爸爸,我家停电了,水也没了。”一直的忙于锁事,他早已忘记了交电费,黑乎乎的小年夜捞不到一顶点温暖,人像个掏空的壳。充电宝充电后打开手机:
“你家孩子今日未打卡”三条;
“阿爸病危请速回”两条;
“请你速交电费”两条;
“你的透支卡还款已到期”一条;
“以后请假不要用电话”一条;
“二十三,晚上8点,在XX酒店小学同学聚会,诚请您届时参加”一条;
“拿手机是用来关的吗?”一条;
“你的车辆保险已过期,请速到保险公司办理保险”一条;
“腊月二十六我妈寿辰,请尕兄届时大驾光临”一条
“借呗于15日自动扣去1432元”一条;
……
“才让,以后阿爸不能接你回家了。竹笛和布包放在才旦处了,你照顾好昂旦,借用的钱已基本还清,剩下的让才旦卖出去些羊替你还了,娃娃还小,多注意加强营养,煅练身体,多些耐心,好好教育……”
手机屏在暗夜里静静闪烁,他木在了地板上……
(文/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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